他再一次认识到,粮食的问题必须要尽快拿出个可行的办法来!

    问题倒不是不能解决。事实上,在他第一次意识到粮食问题时,就受到燕山中军在屹县开放南关大营粮库一事的启发,从而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的办法是拆借军粮。他想,眼下燕山短事情不可能再遭遇到一回大的战事,行营为征伐突竭茨人而设立的几个大粮库尽可以先把粮食拿出来周济逃难的民众,然后等开春道路畅通之后,再拿南边的粮食填补军粮上的缺口。这个办法也得到了行营的支持。可问题是行营同意借粮不假,却一再坚持这事情必须得到朝廷的首肯,不然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在屹县先斩后奏的两个旅帅都受了兵部的处分,挑头的钱狗剩降了两级勋衔,附从的孙仲山降了一级,只是因为当时战事紧急,才暂时没有动他们的职务;就连不太管事的中军司马商成也因为纵容部下而挨了申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在人前露面。

    棉门帘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老爷,”

    “唔?”这声呼唤把陆寄从沉思中唤醒。他听出来,这是妻子的一个贴身丫鬟的声音,皱起眉头问道,“什么事?”

    “夫人说,老爷累了一天了,请您早点歇息。夫人已经吩咐人煎好了红枣甜茶汤,请老爷过去用。”

    陆寄垂着眼睑想了想,说道:“你去告诉夫人,我还有公务,晚上就不回内房了,让她早点休息吧。”听丫鬟答应一声轻手轻脚地去了,他拿起火盆边的火钳,重新添了几块木炭,搓了搓被火撩得发烫的脸颊,拿起了桌案上的名册。

    名册上的第一位就是陈璞。长沙公主送来的就是四色寿礼一份,寿桃寿面寿糕寿联,要不是还有一幅三国时曹不兴的《释迦拈花图》,这份礼物简直都让人觉得寒酸。他听说过这幅佛画,据说是李悭帮人办事时收的谢仪,从来都是珍惜得不得了,连至亲都难得一见,眼下竟然落在陈璞手里,看来李悭的家人为了迈过当下这道坎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好笑。送陈长沙再重的礼又有什么用?一个有名无实的柱国将军,就算肯帮李悭说两句好话,又有谁会去听呢?他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汤。茶汤已经温了,香味也不那么浓郁,但他脑子里转着念头,丝毫都没有察觉。

    他的思绪还在《释迦拈花图》上徘徊。

    假如不出意外的话,在三军献俘阅兵之后,陈长沙很快就要卸职离任。依他的猜测,她离开燕山的时间应该不会晚于正月初十一一二月初三是当今的寿诞,陈璞一定会在这之前赶回上京,朝廷大员们不会让她继续把持燕山的军政要务,必然要以孝道为籍口诏令她回京,同时朝廷也需要她回去藻饰太平一一今年春夏以来的战争并没有分出胜负,大家只是你来我往地打了个平手……

    既然陈璞要回上京,他就得好生想一想送点什么程仪聊表心意。可给这礼物实在是不好挑选,既不能贵重又不能轻慢,要想送得恰如其分,其中的艰难并不比令他挠头的粮食问题轻上几分。好在当今极其喜好书画,不然当初他的前任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也不可能用区区一本《六三贴》就勾免了流徒的罪;也就是受了当今的影响,一众皇子公主一个个地不是善书法就是工画技,陈长沙也不例外。人有所好,那事情就好办,陆府里并不缺好字好画,可她连《释迦拈花图》这样的佛画都随手赠人,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字画才能落入她的法眼?要是有好书贴当然最好。然而去哪里才可以再找到一本《六三贴》呢?唉,别说急忙间想再找一贴,就是《六三贴》上落款的“攸缺”,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个人是生还是死。

    嘿,这也是个麻烦事啊!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暂时把这个事情放到一边,继续顺着名册看下去。

    名册的第二位就是李慎。贺礼不重,一些绸缎布匹,一尊尺许高的白玉八臂观音,另外就是几本佛经。这礼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依两个人的交往而言,这些东西略微过了一些,可这是陆老夫人的寿诞,送这样的礼也说得过去。可礼物是李慎派人快马从端州专程送来的,其中的含义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且李慎还为此事给陆寄写了一封信。信中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恭贺老夫人寿诞,然后为自己这个晚辈不能亲自登门感到抱歉,最后恳请陆寄务必把自己的歉意告知老夫人。信写得不长,寥寥十几句话,半个字都没提到即将出缺的提督一职,也没给陆寄许什么允诺,连回顾两人之前的来往也只是淡淡的一句“事出公心,纷争在所不免”。可就是这封短信,让陆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一李慎在央求他说话。

    想到这里,他心里暗暗地一笑。李慎还不知道,就是没这封信,自己也要帮他这个忙吧?他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对头坐在燕山提督的位置上!

    他在心里再反复掂量了一下李慎坐上这个位置的可能性。李慎有资历也有战绩,这一点毋庸置疑,尤其是这回在北郑立下了泼天功劳,在军中民间都是威望日隆,连行营都有人提议为他单独表功,并请朝廷授予开国子的爵位。而且陆寄还知道,这个提议在暗中得到了陈璞的首肯,只是在会议上提出来时遭到一干燕山文臣的激烈反对,以巡察使狄栩为首的一帮人甚至以辞官相威胁,陈璞没有办法,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

    陆寄再一次感到头疼。

    李悭李慎两兄弟在燕山经营这么多年,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